比爱更难的是,普遍存在着的“被爱的不耐受”

日期:2025-10-24 15:37:03 / 人气:1


“牺牲者也要反思吗?”近期上映的电影《爱的暂停键》给观众带来某种情感层面的不适。电影中二婚四娃、无力专注工作的女主角 Maria,在婚姻与育儿的琐碎中独自挣扎,去趟超市都状况百出,还因银行余额不够窘迫到打电话借钱付款。她感觉自己付出了所有,却换来了丈夫的疏远,指责她有“情绪管理问题”;两个大孩子对母亲疏于照料而不满,不愿忍受她的坏脾气,宁愿搬走和她的前夫生活。当丈夫最终提出离婚时,她的世界崩塌了——“明明该感到委屈的人是我啊,我什么都牺牲了!”
直到走进了心理咨询室,她才发现原来“自己对自己的生活也负有责任”。她早已深陷于一种“受害者叙事”而不自知,常常使用情绪暴力绑架亲人,通过让丈夫产生“内疚”来控制他不要离开自己。在女主身上,很容易看到我们周边不少人的影子。电影看似是一场婚姻矛盾,实则是女主从“怨妇”到觉醒者的内在成长。故事的动人之处也正在于此,这呼应着电影的英文名“Loveable”——比爱更难的是,普遍存在着的“被爱的不耐受”,正如热评所言“从未被真正爱过的人,一生都在试图证明爱的不可靠。”
在媒体采访中,导演莉莉娅说,“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是她倾向于去扮演亲密关系中的受害者角色,到后来她开始让自己真正地去感受这些痛苦、直面这些痛苦,认清了自己作为受害者的位置。”真正拥有主体性,要求你认识到自己的受害者身份,但又不能永远停留在“受害者心态”。
一、什么是受害者叙事?
在这部电影的评论区,存在这样一种常见的争论:为什么付出的人被困住,还要被判定有错之人,需要她“向内反思”,甚至近乎“PUA自己”,才能获得成长?这不是在指责受害者吗?
其实,心理学视角下,电影聚焦于女主的内在成长,指向的并非对个体的指责,而是延展性探讨了一种普遍存在的、内化的认知模式——“受害者叙事”。这是由积极心理学之父马丁·塞利格曼提出的概念,是“习得性无助”理论的延伸。它描述了我们如何理解好事和坏事发生的不同路径:
- 悲观的解释风格(受害者叙事的温床):对坏事进行内部(是我的问题)、稳定(这会一直持续)、全局(这会毁掉我的一切)的解释。例子:失恋后想——“我这个人毫无魅力(内部),永远找不到真爱了(稳定),我的工作和生活也因此一团糟(全局)。”
- 乐观的解释风格:对坏事进行外部(有环境因素)、不稳定(这只是暂时的)、特定(只是这件事没做好)的解释。
拥有受害者叙事风格的人,会倾向于:将负面事件归因于外部、稳定且不可控的因素(“都是Ta的错”“世界对我不公”“我天生就不幸”);自我定位为无辜的、无力改变的受害者,通过强调自己的无辜与无力,从而免除自己的心理责任;反复咀嚼痛苦,陷入“反刍思维”,但缺乏建设性的解决方案。
于是,一个“受害-抱怨-继续受害”的循环便形成了。反刍(rumination) 是一种持续的思维模式,特点是以自我为中心、以过去为主导、集中于负面内容,而且很容易陷入停不下来的恶性循环。消极情绪停留得更久,不仅会影响我们行动的能力,更容易产生对他人的强依赖与攻击性,造成身边的人际关系冲突,从而损害社会支持系统。从身心健康角度来看,陷入受害者心态也更容易提高抑郁等精神健康风险,一项针对1300名成年人的社区调查显示,习惯反刍的人患上抑郁症的频率是其他人的4倍。
二、为什么我们难以走出“受害者叙事”?
1. 受害者心态不是凭空产生的
为什么说导演的表达意图并不在于指责受害者?必须明确的一点是,受害者心态并不是凭空产生的,往往来自个体在宏观社会结构中的真实弱势地位,也是原生家庭沟通模式这一“微观缩影”代际传递的结果。
电影中一场争吵戏里,Maria的丈夫出差6周,她在嘈杂超市应付玩闹的孩子,信用卡几近分文不剩,做完晚饭还要叠三把椅子处理高处的火警报警器,整个人几近崩溃。也因此,她会在男主延迟回家后,在对方亲密拥抱后快速冷漠转身,在他分享工作细节时打断,暗暗控诉他在孩子教育中的缺席。浴室里,男主表达爱意时,她刺刺地回答:“你总是丢下我一个人,简直是煎熬。”接着又开玩笑说,“我应该向警察举报你谋杀未遂,我今天差点就没命了。”
她拜访母亲时才意识到一切事出有因。母亲开门就说“你很独立,我们家族的女人都很坚强”,她带了母亲最爱的茶却没得到正面反馈,餐桌上母亲立刻指责她什么也不帮忙,像公主等待伺候,甚至脱口而出“和你相处真的很有挑战性”。Maria对母亲说:“你付出的时候并不快乐,我给你礼物你也不开心,就好像你永远在生我的气,好像你希望我离开,希望我难过,好像你想让我感到痛苦一样。”
原来她用言语暴力获取存在感的沟通方式来自代际遗传,而她与女儿在学校的冲突也是因为被母亲要求“独立”的惯性,忽视了女儿对关注的需求。三代人陷入共同困境:用以索取爱的方式,恰恰成了推开爱的行为,在无意识传承中,将攻击与逼迫误解为维系关系的唯一纽带,重复着“渴望亲密”与“制造疏远”的悖论。电影导演莉莉娅认为,女主Maria在原生家庭作为孩子时就已是受害者,成长于支离破碎的家庭,父母情感疏离,真实情绪被忽视,“因此,她在情感关系里选择扮演受害者以保护自己,而非直面痛苦,因为扮演受害者就可以指责另一半,表达愤怒”。
2. “受害者身份”隐秘的好处
在长期扭曲的关系中,因过度付出而委屈、进而指责对方的心态,是我们熟悉的防御模式。因此,当被指出“你也有问题”时,第一反应往往是愤怒还击,仿佛意味着有人压制反抗、无视委屈。这说明占据“受害者心态”存在隐秘“好处”:获得同情与关注,受害者的故事容易引发他人关怀;逃避责任和压力,既然是受害者,就无需为改变现状付出艰辛努力;获得道德优越感,“我是对的,错的是别人/世界”。
因此,当第二次坐在咨询室里,丈夫缺席时,女主不明白为什么有问题的是对方,自己却要坐在这里。咨询师问:“可是他现在做什么对你来说并不重要,你现在必须照顾好自己和生活,集中精力解决你的事情。我们的关注点应该是你扮演了什么角色?”Maria:“是他想离开的,你认为是我挑起的吗?”咨询师:“你对这种情况的发生是不是负有责任呢?”Maria:“有吧,我可能在其中占了一小部分。”咨询师:“那我们就从你的那一小部分聊起。”恰恰是走出受害者身份后,一个有主体性的人才会真正出现。在咨询师引导下,她渐渐意识到,丈夫开心返家时,自己选择在亲密拥抱时先转身抽离,是为了让他难过。她渴望被爱,却在无形中通过言语与行动让对方内疚,结果将对方推远。
3. 通过“引发对方的愧疚”以验证自身价值
电影中最经典的案例是,丈夫回到家和孩子温馨玩耍,邀请她加入,但Maria选择上楼叠衣服,并用丈夫分不清孩子衣服这件事,一件一件羞辱对方,“控诉”他对家庭的缺席。她内心痛苦却无法有效接纳处理,只能采取经验性回避策略——推开丈夫的关心(躲开拥抱、叫停分享)和进行“隐晦攻击”(阴阳怪气),试图控制内心的委屈与不适。
这与她内心深处的核心负面信念有关:“我做得不够好,可能会被抛弃”。为缓解这种恐惧,她发展出扭曲的关系逻辑:“我想让他难过,如果对方感到愧疚,就不会再认为我做得不够好。”她无意识地将“引发对方的愧疚”作为维系关系和验证自身价值的手段。正是这套认知模式,如同滤镜,不断筛选扭曲个体经验,将复杂生活事件简化为单一的受害故事。
三、按下暂停键,如何重构人生叙事?
这部电影看似讲婚姻关系崩坏,实则写一个不爱自己、内心觉得自己很糟糕的人,如何直面过往创伤,学会勇敢爱自己。导演在采访中写道,流行文化推崇的“爱自己”有些浅显,易成为自我PUA,在她看来,爱自己的前提是认识自己,尤其是不喜欢的那一面,探寻“为什么不喜欢这部分,为什么抗拒自己”。
电影里Maria在母女直面冲突后,发现“内心深处存在一个声音说,我很糟糕”。当她对母亲说:“我并不坏,我有一颗善良的心”时,终于爆发强烈的自我认定与觉察。回到家后,导演用一段镜子自白完成人物成长,她终于看见自己,直面痛苦,生长出“主体性”,在镜子里告诉自己“你值得被爱”,承诺“即便所有人都抛弃你,我也会始终站在自己身边”。
1. 受害者心态很可能是一种禁锢
当主体性萌发,视角转换,内心能量被激发,就不会再允许自己囚禁在过往的创伤叙事中。心理学家兼大屠杀幸存者伊迪丝·埃格尔观察到,“受害来自外部,受害者心态来自内心。”埃格尔认为,某个时刻我们会遭受痛苦或虐待,这些由几乎无法控制的情况造成,但“除了你自己,没有人能让你成为受害者。”我们成为受害者,并非因为遭遇了什么,而是因为选择坚守受害者心态,将自己禁锢起来,是内心的挣扎。
2. 转向“幸存者叙事”乃至“行动者叙事”
要走出受害者心态,重构自我叙事是必要的。叙事疗法创始人怀特和埃普斯顿认为,人被问题困住,是因为内化了充满问题的“主导故事”。对于沉浸“受害者叙事”的个体,这个主导故事是关于无助、受伤和被动身份的单一叙述。叙事疗法提供关键工具——“外化”,即将人与问题分离,核心在于把“我是一个受害者”变成“那个受害者故事正在影响我”。这一转变创造宝贵心理空间,个体不再是“受害者”本身,而是与“受害者故事”作斗争的主动者,从根本上动摇受害者身份根基,为能动性产生创造条件。
在个体心理学之外,女性主义理论提供更深层支持。女性主义者莎伦·马库斯批判将女性描绘成纯粹无辜、脆弱无助的叙事,认为这是在解除女性武装,否定内在力量。女性主义倡导从“受害者叙事”转向“幸存者叙事”乃至“行动者叙事”,这不是否认伤害,而是将叙述重点从“他对我做了什么”转移到“我如何生存下来”“我如何与之抗争”“我如何重建生活”。
由此反观电影,其引发观众“观感不满”的原因,或许在于没有提供外部救赎捷径(如呼吁制度完善、推动男性责任意识提高、搞钱搞事业等),而是直面复杂真相:在结构性问题尚未消除的当下,个人的主体性觉醒是打破困境最直接、也最不可或缺的起点。这并非否认结构性不公,健康的反思不是为了认错,而是为了打破困境,需要比抱怨更艰难的勇气——直视自身、为自己命运负责的勇气。
电影结尾,女主与男主约在咖啡店相见,放下修复关系的执念:“我说的话也不是想让你内疚,我想让你知道,如果你想离开,你随时都可以。”玛利亚开始正视自己的脆弱,允许自己在亲密关系中不完美,流着泪坦诚内在恐惧与自我厌恶,并道歉:“你关心在乎我这点,我以前不愿意相信,还逼迫你感到内疚,批判你,把你抓得太紧。”
结局是开放的,女主Maria接受了情感危机的原本面貌,正视亲密关系问题,同时寻找到新的自己,发现新的力量:“我们分开也没关系,我也会过得很好。即使没有你,我也应该面对自己的问题了。”
参考文献
1. 导筒:《本月院线佳作,不能错过这部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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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杏宇娱乐注册登录官网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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